Hei
一般人把音樂當做職業,看成一種謀生的能力,但我認為音樂是生命的事業,需要經營和思考。
文/史玉琪
顛沛流離的童年
許多和杜黑教授合作過的人,都覺得他的個人色彩強烈,對事情的堅持,那或許和他小時候的生活環境有關。
民國三十三年杜黑生於四川成都,但他父親是遼寧人,出身東北講武學堂,因為帶著軍隊和家人,在戰亂時期南遷,抗戰結束曾短暫回到東北,老家種植蘋果,是較傳統保守的家庭。杜黑的母親則是蘇州美術專校,老家在南京,家庭風氣開放,女子既不需纏小腳,又可以讀書。
國共戰爭期間,一家六個兄弟、兩個姊妹和父母從瀋陽到南京,而後到四川,貴州,昆明,眼看即將可以搭上飛機到台灣,但為時已晚。他們只好從滇緬公路偽裝商人逃出來。
一路多曲折,在中緬交界的畹町遭扣留,家當丟光,杜黑就在那兒開始念小學,後來再到緬甸、金三角,念二、三年級。這些童年的經驗,磨練出他的個性,例如在金三角的時候,都是騎著馬,從一個城逃到另一個城,馬隊陣容近百匹,八歲左右的他也必須單獨騎,父親告誡他:「萬一不小心從馬上掉下來,那也是自己的事!」所以自幼他就接受這樣嚴謹自持的訓練。
學音樂的抉擇
十歲時到台灣,在桃園八德鄉宵裡國小碰到一位音樂老師,是位原住民,教他看譜唱歌。升上桃園中學時,一群青澀的男生中如果有誰會看譜,那簡直被當成「天才」,他自己也很喜歡,決定將來要讀音樂。當時眷村社會對於男孩要學音樂這樣的事,覺得遙遠而難以理解,但杜黑的家中,因為母親本身學畫,她想,有個兒子學音樂,也很好;父親則認為,反正有六個兒子,「報銷」一個沒問題,所以對他往這條路發展並不反對。
民國四十八年考入省立台北師範學校音樂科,進入學校後才開始接受正規的音樂教育。杜黑並未覺得自己從此如魚得水,反而覺得自己學習音樂的的過程一直不順利他說:「在校時各科成績都很好,問題是成績不代表什麼,我覺得音樂這條路無法走下去,既不能成為鋼琴家,也不能成為聲樂家。」民國五十一年畢業後,在台北教過三年小學,家人鼓勵他繼續念大學,於是考上文化大學音樂系主修理論作曲。
在大三時,杜黑覺得自己並不適合走創作的路。他說:「我很佩服那些寫作的人,因為那樣的創作必須要在很孤獨的環境,要能離開人,那不是聰明才智而是性向的問題,如果把我關在房間裡要我創作,還沒一天我一定已經爬牆而出。」
畢業後因為成績優異,留在學校擔任助教,前後七年的時間不算短,因為雖然確定知道自己不會走上音樂創作的路,但又還沒有找到一條能夠甘之如貽走下去的路;另一方面,家庭經濟環境只供應孩子們讀到大學畢業,往後想做什麼,都必須靠自己。
音樂生涯的轉捩點
在文化大學擔任助教的時期,重要的轉捩點是民國六十年時,系主任從紐約長島延請了一位包克多(RobertW.Procter)教授來台,由杜黑擔任他的助教。包克多教授無論指揮、作曲都深具音樂素養,跟隨著他工作,彷彿為杜黑開啟了一扇新的門窗杜黑解釋:「因為當時的環境,音樂只是一種身分的代表,不可能成為可以畢生投入的事業。台灣的音樂師資雖然優秀,但無法使學生體悟到念完音樂後,將來的路該怎麼走。」包克多教授帶來許多他的工作、音樂觀念,他每一天的生活,全然投注在音樂與教學上,那段時間提拔了許多學生。
赴美攻讀學位
民國六十四年左右杜黑開始隨包克多教授學習指揮,並經由助教、講師以及帶領社團合唱團的工作,累積了許多音樂行政、演出台前、台後的實務機會。民國六十七年赴美國普林斯敦西敏合唱學院指揮研究所攻讀,後又轉赴伊利諾大學,得到全額的獎助學金。
六十九年升入該校指揮博士班,那年,杜黑覺得已經三十七歲了,課程差不多已修完,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圖書館寫論文,而他心中知道,還有許多真正指揮的問題待解,剛好台灣幾所學校都在徵詢杜黑返台教學的意願,他和指導教授討論後,「念一個博士容易,找到一個教職困難」,決定先回國投入教學,後來一頭栽入工作之中,直到今天。
這一段在文化任教和國外深造的經驗,不但使得杜黑確立了自己音樂這條路該怎麼走,也使得他的指揮技巧和音樂行政能力,累積了相當扎實的磨練和資歷。
投入生命的事業
另一段影響杜黑甚深的轉捩點,是民國七十年回到台灣後和許多樂團合作,深覺實在需要一種固定的演出、排練場地和發表空間,諸如此類的問題,讓他產生了一個「天真」的念頭,於是,七十七年申請成立「財團法人台北愛樂文教基金會」,由熱心的企業家贊助,杜黑「走上了不歸路」,將全數的精神和時間,投入基金會的發展。
杜黑以專業的音樂素養,放射狀地經營他所選擇的「音樂事業」。他說:「一般人都把音樂當做職業,看待成一種謀生的能力,但我認為音樂是生命的事業,需要經營和思考。」在個人的音樂專業方面,他始終是一位用心且傑出的合唱指揮,持續地堅持音樂教學工作,近年來更為國際重要合唱比賽擔任評審工作。在「台北愛樂基金會」的工作和活動方面,則分為國內、國外和國際交流三大項。
國內的工作目標以推廣合唱為主,尤其是對於新人的提拔和業餘的推廣,每年寒暑假定期舉辦合唱音樂夏令營,培養國內合唱的觀眾人口;國外方面,率領國內的合唱團積極的參加國外合唱演出,近年來足跡到過北京、上海、亞特蘭大、紐約、洛杉磯、愛森斯塔、維也納、劍橋、倫敦、漢城、慕尼黑、雪梨、布達佩斯、布拉格哥本哈根,在這些城市展演台灣的合唱藝術。
國際交流方面,則邀請了許多國際重要的合唱團來到台灣演出,提升合唱藝術的國際觀,並進一步了解台灣需要有屬於自己的合唱曲目,於是錢南章教授創作的「馬蘭姑娘」,在這樣的情況下催生。
推動國際合唱音樂節
對杜黑來說,成立基金會並不難,難在讓基金會不斷運作下去。民國七十九年他負責策畫推動文建會主辦的「國際合唱音樂節」,指揮「黃河大合唱」全省巡演,應邀赴中國大陸與北京中央樂團等合作,使得台北愛樂短期之間迅速熱絡地活躍起來他說:「我自己都很難分辨這些到底是主動還是被動。因為成立基金會的關係,經費有限,但必須有活動,如果預算執行得當,或許會有結餘留下來。可能因為時機湊巧,社會景氣,籌募經費的工作還算順利,此外,正逢大陸熱,我們幾次邀請的大陸樂團在千呼萬喚地期待下,終於來台灣演出,這些活動都能得到很多迴響,成功地推動。」
這是光彩的一面,但杜黑表示,背後也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辛苦,例如申請大陸人士來台,許多繁瑣而嚴格的規定,經常萬事具備了,但臨時一點小差池,整個團又不能來了。有一次申請內蒙古少年兒童合唱團來台,因為團員的名字都是蒙古文,還特別派專人飛到內蒙為團員翻譯中文名字,結果,其中兩名團員的名字相同,入境許可卻只申請了一份,硬是卡在香港機場。
冷汗連連的經驗
由於杜黑早年在學校帶領合唱社團的經驗,基金會初期在艱困的環境中仍舉辦了許多活動,也因此練出一身「好本領」。以「國際合唱音樂節」為例,在國內締造了票房高峰,帶動國人欣賞合唱的新經驗,使得合唱終於在音樂藝術的領域中,受到重視,幕後推動和執行的愛樂基金會,卻是冷汗連連。
杜黑說:「策畫這樣大型的國際活動,首重資訊的正確。因為我很早就知道將有一個國際音樂節要在雪梨舉行,他們向國際徵選了近三十個世界一流的合唱團體到雪梨,那麼我選擇的方向,只要在這近三十個團體中再挑選即可,而不必向茫茫的國際間發出毫無頭緒的訊息。目標選定後再解決行程的難題。如果這些團體己經由世界各地集結至雪梨,我只需要設法安排他們再從雪梨飛來台灣。」
在團體的甄選、預算的控制、執行能力三方面,「愛樂基金會」都能勝任,因此活動的成功己可預見,第四個成功的因素則維繫於觀眾的反應。由於「愛樂」在平日就不斷推動合唱深入民間的小型音樂營,花了將近四年的時間建立合唱人的「網路」,所以關心合唱活動的族群始終和愛樂有很好的聯繫,當「難得一聽」的國際團體來台灣演出,門票自然搶購一空。
「只要是好的音樂,我站在什麼位置都無所謂。」這一句話,或許可以做為杜黑將全部的時間、心力放射狀投入音樂工作最有力的收束和發射根源。
從遺產中尋找未來的路
這次成為第一屆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音樂類得獎者,杜黑覺得既高興又吃驚,他認為,就指揮部分來說,國內有許多優秀的指揮家,值得推崇,年輕一輩的指揮者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而我個人的指揮生涯,是和許多不同的藝術家合作中,學習到很多寶貴的經驗和觀念。」這些合作經驗不一定是指站在演出的指揮台上,更多的是來自於演出前的排練和準備,例如八十一年文藝季「詩歌、樂、舞的對話」演出「布蘭詩歌」,由「台北市交響樂團」、「新古典舞團」和「台北愛樂合唱團」共同合作,舞蹈的線條之美,舞台和燈光的設計,人聲和樂器的力度,這些組合都讓他深深覺得一個完美的演出,就和合唱藝術的本質「單音細膩,合唱龐大」有相通的道理。
就合唱音樂的推廣工作來說,杜黑說:「早年剛開始的時候,我對合唱音樂的態度很保守,總覺得現代音樂不好聽,後來聽到了北歐音樂,才領悟到人聲像寶石一樣世界上沒有兩個寶石是一模一樣的,人聲充滿無限的可能性,它音樂性的發掘已經衝到了器樂前頭。」再加上他近年尋訪中國大陸和世界許多國家的音樂,覺得台灣未來合唱的發展,仍應回到文化遺產中尋找,於是開始委託國內作曲家作曲。
他將會繼續舉辦國際合唱音樂的交流,因為只有透過不斷的學習和觀摩,才不至於畫地自限或自我膨脹。回想回國十六年來,馬不停蹄的投入音樂工作中,杜黑的工作即是生活,他終於找到了甘之如貽的路。
首演的《黃河大合唱》
「黃河大合唱」,無論從政治的角度或藝術的角度來看,都是一支爭議極多的曲目,台北愛樂合唱團在國家音樂廳首演這支作品,隨後並全省巡迴演出,象徵政治旋律的敏感解除。(民國78年7月1日)
指揮文藝季「詩歌、樂、舞的對話」演出《布蘭詩歌》
這是結合交響樂團、合唱團和舞蹈的大型演出對於指揮者而言,是技術上的大挑戰,尤其是速度的準備性。合作演出的劉鳳學教授,盛讚杜黑先生指揮的速度掌握,每一場演出幾乎分秒不差。
(民國81年)
邀請北京中央少年兒童合唱團來台演出
這是國內首度邀請中國大陸的合唱團來台演出揭開兩岸合唱音樂交流的序幕。台前,使國人有機會聆賞中國大陸的音樂團體,刺激國內少年兒童合唱團的成長;台後,則使國內表演藝術團體策辦相同活動的實務工作,有了前例可循。(民國81年12月)
國際音樂合唱節
杜黑認為一個活動的成功,在於正確的選擇了應邀來台的合唱團及觀眾網路的維繫。這個活動由於節目策畫細膩,演出叫好叫座,深受肯定,博得迴響。(民國85年)
《映象中國》專輯
「映象中國」專輯囊括第八屆金曲獎三項大獎分別是「最佳演唱人獎」、「最佳唱片製作人獎」及「最佳古典音樂唱片獎」,專輯中有系統的精選了大陸和台灣的民謠、原住民民謠、中國藝術歌曲等,是杜黑推展台灣合唱音樂,並將之帶往國際舞台的開端。頒獎典禮當晚,杜黑不願在推廣音樂的路上缺席,正在一個小鄉鎮指揮台北愛樂合唱團演出,而由他人代為領獎。(民國85年)
於匈牙利指揮演出作曲家錢南章的《馬蘭姑娘》
台北愛樂八十六年的國外巡迴演唱,逐漸揭開東歐國家的神秘面紗,「馬蘭姑娘」於匈牙利首演當夜,觀眾起立鼓掌讚嘆,謝幕達四次,最後,還是杜黑先生將管弦樂團的首席牽下場觀眾才意猶未盡的離去。杜黑表示,國內到國外成功演出的團體很多,但「馬蘭姑娘」則是第一次有外國團體加入演出台灣作曲家編作的曲目。(民國86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