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ian-wu
感謝我心身的原鄉──台灣,孕育我、培養我,讓我的智慧跟著純愛,堅定不渝地成長。
我曾經是文學少年時,很幸運地,接觸過創立於台中的「台灣文藝聯盟」幾位健將,張深切、張星建、張文環、楊逵等前輩作家,異口同聲地鼓勵我應發揮社會責任與使命感,為纖弱的台灣文學努力創作,留存美好的文藝資產給後代。社會責任與使命感成為我的座右銘。
於是,我踏進文學創作的迷津,毫不畏縮,一直不變地尋求「認清自我」的皈依,依詩依文依評論誠懇地擁抱台灣,也讓台灣擁抱我。
很高興,台灣給我無比的愛與光榮。
謹向評定贈給我最高榮譽的各位先進,以及為台灣文學努力奮鬥的各位同好,表示虔誠的感謝與敬意。
文/陳明台
宿命的文學家
對陳千武的作品有過深入理解和專精研究,出版過《陳千武詩集》日譯本,以及《陳千武論》兩冊巨著,在論述中時時呈示出極為獨特見解的日本九州大學教授秋吉久紀夫先生,曾經在他的一篇短文中指陳:「……陳千武的詩中蘊含著他原始的生命力,持有不斷再生的潛能……。」正如他所說的,作為一個文學家,從個人的特質而言,支持著陳千武一路走來絲毫不曾怠惰於創作的原動力,確實是來自這股強勁的生命力所鑄造的意志力和使命感。因此,處身在戰前苛酷的殖民統治,和戰後白色恐怖的高壓政治,惡劣至極的狀況中,陳千武才能克服一切困難,率先透過文學來淨化背負了悲情運命的自身靈魂,獲得救贖。進而賦與他個人生存的堅忍、毅力與勇氣,以資努力實踐自己一貫堅持的經由文學 ( 反逆醜惡的現實,拯救喪失的善與美 ) 的信念。不斷埋頭於文學創作,不畏懼接受挑戰,完全出自他本身的需求和飢渴,創作的行為其實就是一種文學家內面精神的凝聚、噴出與擴散。
而強力地影響到他文學創作風格和方向的,則可能是一種幸運,或說是難得的人生命運的安排,不管願不願意,拜上蒼所賜而必須置身於充滿波折的生存客觀環境和條件、時代、現實等外在的狀況。譬如,跨越過戰前和戰後有所差異的政治體制,意識到大不相同的民族生活方式與習慣、思考的方法,社會的構造型態和律則;體驗過徘徊於生死一瞬間的戰爭的悲慘,以及經歷更換語言的時代劇變,體認類似失語症的痛苦,親身見識了白色恐怖和強人專制的粗暴與橫虐等等,在在都豐富了他的洞察力。而繁複更迭的日本、台灣和中國經驗,也培養出他獨特的生命觀、鄉土意識和歷史、文化意識。這些無法逃避的外在因素和歷練,不指使他的文學源頭汲取不盡,文學視野無線寬廣,也造成他文學題材不斷的變化和創新,文學的主題和內涵不斷的強化與深化。
可以斷言,陳千武這樣的文學家,是在個人、時代和現實人生,自我的深層內面與外部實存世界,相互交錯映照的際遇下,一般人比較難以遭逢的因緣際會中,不得不把文學視為燃燒生命的力量,不中斷地寫作,才令人讚嘆地,可能獨立完成八十五部以上的作品,成就了他此生浩瀚的文學志業。把這位將整個人生生涯都投注於文學,迄今八十高齡卻依然比不停歇的創作者,稱呼為「天生的」、「宿命的」文學家,應該不算過分吧!
出生、成長和人生履歷
陳千武出生於日本殖民統治下的1922年,台灣中部南投縣民間鄉的弓鞋。他的童年是在風景優美、極為遼闊開朗的鄉村,自由自在地渡過的。1931年,陳千武從皮子寮公學校三年級,轉學到日本人就讀的南投小學校三年級,初次接觸到和台灣人社會截然不同的新環境,複雜的思考發酵促使他變得敏感和早熟,早早孕育了他文學的感性和批判精神的基盤。1935年3月,考入台中一中,更是他人生重要的轉捩點,他的中學時代,極具反逆精神,並且,開始深刻地感受到日本人的差別意識,體驗到被殖民的台灣人真正的地位與困境。青春期的思想啟蒙,自身內面鬱積的苦悶,使他一點都不專注於學校的課業,而耽溺於文學、美術、音樂和柔道。由於帶頭反抗當局的「改姓名」運動,導致畢業那年操行成績不及格 ( 丙、丁 ),以後無法繼續升學,影響了他一生的發展。
無庸贅言,幼少年期的種種體驗,對他後來的精神塑造和人格形成有著莫大的影響。而陳千武戰前的人生,則是在短暫的就業 ( 製麻工廠和製米工廠 ),以及被征召為特別志願兵,遠赴爪哇參加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宣告結束。
拜造化之恩,陳千武有著寶貴的戰中體驗,混雜了:異國生活的觀察和體認,置身軍隊和參戰的特殊經驗,幸運的逃過一死,以及戰敗後多重的人、事變遷和閱歷等等。這些,經由日後不斷的反芻,對他未來的生涯發展,人生觀、生死觀的養成,思想和行動方向的指引,自然也有著極大的啟示與影響。
陳千武戰後的人生經歷,可劃分為前後兩段。前半段,遭遇到許多來自外力的壓迫和重大挫折,不得不面對精神和心靈的折磨。1964年底,就職於林務局所屬的大甲林區管理處以降的二十六年,只以莫須有的罪名,不斷地受到特務人員的監視、騷擾和打壓,無法升遷,不准出國,這些遭受迫害的痛苦經驗,助長了他對於醜惡、不公不義的現現實狀況,產生極大的反感,是形成強烈的現實批判意識及抵抗精神的誘因。而基於工作之需,和密林、伐木工、大自然接觸的機會極多,豐富了他的現實生活,可說是一大收穫。
陳千武戰後後半的人生,始自1973年,轉任台中市政府庶務股長。接著,1977年,創設台中市市立文化中心,擔任主任,1986年,就任文英館館長。由於把握住這些人生的契機,以後才能比較安穩專一地展開其旺盛的文學活動與文學創作。
漫長的文學行路
陳千武的文學行路開始極早,鑄型其文學心靈的誘因,大抵不出以下數點:一、家學的淵源,舅舅吳維岳是台中和南投重要且傑出的漢詩人,他就讀台中一中期間,寄居吳家,可以推知必然承受相當的影響 ( 包括經由舅舅引介認識文學家張深切 )。而堂兄的偶然帶領 ( 透過大量閱讀作品 ),使他一頭栽入文學的世界,更激發了他以後投身文學創作的強烈渴欲。二、中學時代,青春期的敏感、富饒感性和精神苦悶,發自自身內面的要因,可說是促使他孜孜不倦、熱中於文學創作的最大理由。從小說轉向詩,則是基於自己的判斷與決定。三、同輩文學青年的相互激盪,如參加過坂原新一主持的詩話會活動即是一例。四、台灣文學前輩如張星建、張文環、黃得時、楊逵等人的教示或鼓舞。從張星建在中央書局提供他良好的文學閱讀環境,又教導他努力「創造新文藝,把新的文化遺產留給後代。」即可見一斑。
陳千武第一次正式發表的文學作品是詩,刊登在1939年8月27日的《台灣新民報》,題為《夏深夜的一刻》,是一首典型的田園詩。此後,從戰前到戰後,除了約有十年的時間(到1957年)遭遇語言的斷層,不得已暫時中斷創作外,始終未停歇過他的筆。
把陳千武的文學行路和歷程,加以概略的區分,則可歸納為:一、戰前期( 1939~1942 ),包括初期的文學修練和風格確立兩個階段,經歷求學和就業的人生,寫過六十餘首詩和若干短篇小說,除了一部分的作品顯示出社會關懷,理想主義的寫實性格外,也表現出青春期的敏銳感性,自身心境的呈示,和外界風物的描寫,具備濃厚的抒情和耽美的性格。二、戰中期 ( 1943~1945 ),大抵為創作低潮期。三、戰後期,可區分為初期、中期和近期三個階段。初期,除1946年6月在戰地俘虜營創刊《明台報》發表作品,表達出對新台灣的理念和高度期待外,至1957年間可視為空白期。中期的前半 ( 1958~1946 ) 值得一提的有:1958年復出文壇,發表第一首中文詩《外景》於 ( 《公論報》藍星詩頁 ),重新開始積極的投入文學創作,發表中文作品。1964年與本土詩人趙天儀、杜國清、林亨泰等十二人創立「笠詩社」,發刊《笠詩刊》,迄今出滿229期,三十八年間未曾間斷。此後,他自身也開始進入創作的高峰期。
中期的後半 ( 1965~1988 ),特別是1973年到台中政府任職以降,公的方面,透過文化中心大力提倡和推廣文藝於民間,居於策劃和指導者的立場,展現多彩和多面的文學活動。私的方面,進入個人文學創作的鼎盛期,不只是創作的質和量大大的有所突破,創作的範疇也廣及各個領域,從詩、隨筆遍及小說、文學評論,乃至兒童文學和文學翻譯。此期文學作品的題材和主題,甚為寬廣,綜合了感性和理性的表現,從個人愛情、人生的感受,到對外在世界的關懷,除其戰中回憶錄的自傳性質小說以外,均緊扣時代的脈動,呈示強烈的現實意識、歷史意識和文化意識。尤其值得特別強調的是,對白色恐怖和強人專制,高壓統治底下的台灣政治、社會、文化各層面,敏銳的加以省察、揶揄和批判,造成他作品的一個主調,飽含著強烈的現實主義性格。
近期 ( 1988~ ) 則依然保持旺盛的創作力,積極參與國內外的各項文學活動,維持每年均有二至三冊的新作問世。特別值得一提的則是,以一人獨自之力翻譯完成了日治時期台灣代表作家張文環多達百萬字的日語作品。此期文學作品的傾向,展示出對台灣解嚴後的政治、社會亂象,和醜惡的人性的觀察、諷刺與批評,大多透過簡單的語言旋律,反覆敘述,或刻意以旁白的語調來表現。
本節的最後部分,擬對陳千武長期以來多彩多面的文學活動作一補充敘述。
對陳千武而言,文學活動和文學創作具備有相輔相成的作用。活潑的參與文學活動,既可推廣自身的文學理念,宣揚文學功能,也能接受挑戰和刺激,促成以文會友的效果。戰後數十年來,基於一種使命感,他所策劃和主持、促成的文學活動可謂不計其數。大抵,有私人的交流、演講和發表,也有透過文學團體,召開國際會議,作大規模的文學推展和交流工作。以下,舉其重要者,來探討其所具備有的意義。
以私人的文學活動為例,從早期,與本土文學家個人的交流合作,參與文藝組織的活動和推動 ( 如出版、座談和演講 ),近期則致力與日本、韓國各地的文學者相互提攜,熱絡交流。兩者都顯示出重要的意義。如「笠詩社」的創立和《笠詩刊》的編輯、出版、經營,他貢獻良多,在台灣文學 ( 現代詩 )傳統的確立和香火的傳承 ( 指導後進 )上,明顯的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和影響。特別是,笠詩社整體的文學傾向,在六○、七○年代,捲起本土文學的狂飆,成功地改變了台灣文學 ( 詩 ) 的全體走向,至今未衰。與日、韓文學家之間的交流,一起推動國際性大型的文學活動,開始自六○年代中期,也有數十年漫長的歷史。而這幾年特別顯示出其成果。台灣文學家 ( 現代詩人 )的作品,有不少曾透過翻譯和出版選集 ( 如《亞洲現代詩集》、《台灣詩選》 ) 等方式,已為彼邦人士所熟知。對陳千武自身而言也有相當的收穫,每年他都接到不少日、韓兩國舉行文學會議的邀約,前往演講。他的文學作品 ( 如《獵女犯》、《陳千武詩集》),由於頗受推崇和認定,被譯為日、韓文出版的著作正日益增加。
文學的內涵和特質概述
翻開陳千武迄今為止的著作目錄,對他所完成文學的質和量,不管誰必然都會感到有些驚訝吧!陳千武的文學業績,跨越詩、小說、隨筆、評論、兒童文學和翻譯等六個領域,己刊行的著作,合計達九十三冊之多。綜合來看,在他純粹的文學創作 ( 特別是詩、小說、兒童文學 ) 內蘊的題材或主題裡,都呈示出若干共通的特質,亦即一、從自身特殊的人生體驗出發,基於對自由、無限飛翔的憧憬,來反逆現實醜惡的壓力,追求善良的意志與美,或者探究人存在的意義,不惑溺於日常普遍性的感情,追求高度的精神結晶。存有這樣的認知與思考,可見出他創作的理念,不只注意到表現什麼,也極為重視怎麼表現。二、緊緊地扣住時代脈動中的大主題,藉文學的形式來投影生存的狀況,凸顯尋根的意識,表達對族群、民族、鄉土的深厚感情。三、捨棄古老的文學觀念,採取依賴思考表現意義性的方法,以現在感覺捕捉現實經驗,達成文學感性和知性的平衡。四、人道主義的揭示和深刻的思想 ( 如生死、愛情觀 ) 表現,包括對純愛的憧憬,對人性的洞察,對人類大愛的闡釋和發揚。並充分在文學中發揮抵抗的精神 ( 如對不公不正政治體制的抵抗 ) ,和批判的意識 ( 如對黑暗的社會定律、荒繆的文化現象的省察與批判 )。
從戰爭到戰後,陳千武努力不倦,最為專注的文學領域首推現代詩,這也是他創作中最為核心的部門。以戰前私家版的兩冊詩極為起點,到戰後的今日,一共出版過二十四冊的詩集。例舉一些重要、公認的傑作,早期如《密林詩抄》、《不眠的眼》、《野鹿》等,都可見出前衛現代詩法的實踐,和多變的主題穿插其間。中期的作品 ( 60~80年代間 ),如《媽祖的纏足》、《安全島》、《寫詩有什麼用》等,凸顯對封建專制政治的抵抗,對荒繆的社會現象,醜惡人性的批判,對民俗信仰文化的省察,饒富批評時代和現實的意義。近期的作品,如貫穿九○年代十年的時空,以解嚴後台灣政治、社會的各種脫軌現象為題材的作品,如《繽紛即興詩集》,充滿辛辣的諷刺和黑色的幽默。除外,以愛情作為主題的作品,如《剖伊詩稿》、《愛的書籤》等,顯示出對真愛的崇拜,或個人冷徹的愛情觀。
陳千武的詩,從個人的生、死、愛的主題探究,到對台灣現實、民族、風土的關注,社會、文化、政治的批評,振幅極廣,如《咀嚼》含有對中國人好吃民族性的揶揄,如《雨中行》表現對親情、母性的思慕和回歸,《貝殼》表達對愛情的執著。多數寫媽祖的作品,則以其作為文化省思和專制的象徵,批判的對象。《網》意識到運命共同體中,個人與族群的關連,深刻的探索民族的根源。《屋頂下》,則對台灣人主體意識的喪失發出沉痛的哀嘆。隨手拈來,都是值得深深吟味的傑作。
短篇小說方面,最值得一提的是,貫穿戰前到戰後,以他的人生實際經驗,以及對當代社會百象、浮世風格作過深刻觀察之後,寫成的帶有濃厚風俗小說傾向,收錄於最近刊行的《情虜》小說集中的作品。比較私密性的愛情小說,如《京子的愛》、《哀愁的一夜》。兼具呈示社會風俗、抒情風格則有《情虜》、《真情與錯愛》。以特定的人物作為題材的則有《卡滅校長》、《老職工》等,沉浸於詩氣氛的表現方法,獨特的對話,都是本集作品的特色。
關於兒童文學的創作,陳千武以為「童詩童話的創作,就是搖動兒童心鈴發響的作業,……可給大人與兒童回到原始純真的愛……」,在為數不少作品中,必須提及的有《富春的豐原》、《台灣民間故事》、《台灣原住民的傳說》、《台灣平埔族傳說》等,大抵,以原住民或鄉土傳奇為主題,不只具趣味性、向陽性和幻想性,也下意識地將濃烈的台灣風土、民族色彩記入其中。
文學評論方面,往往能表達出陳千武獨特的文學觀點與創作理念,和他的文學創作實踐有相互映照的效果。如《童詩的趣味》是自身長期創作童詩的體驗談,比較屬於隨筆式的寫法。《現代詩淺說》則分門別類羅列現代詩的表現、主題、方法乃至特質等一般性的問題來論述,是適切的入門書。《詩文學散論》、《詩思隨筆集》、《詩走廊散步》等,都是帶有隨筆性質,從寬廣、多樣的角度來論詩和談詩。有其深入淺出的效果。
永遠的文學者
陳千武自述,一生和「三」這一數字十分有緣。如小學讀過兩次三年級,使用三個名字,住過民間、豐原、台中三個地方。從地理位置的變遷,已可見出他創作版圖遷移和變動的軌跡,及對國內文學界影響力不斷地在增加。而最近十年間,這一創作版圖,更是大大地有所開拓,以東京、台中、漢城 ( 湊巧也是三 ) 作為主要的中心和轉接地,他的文學創作和活動遠及東亞的日本和韓國,步上亞洲國際舞台的傾向,可謂越來越為增強。陳千武的文學創作,在日、韓兩國內,受到不少文學者的推崇和重視,從他每年都數度受邀參與會議、活動或演講,著作不斷地被譯介為日、韓文出版,即可窺之一、二。舉最近的例子,2000年5、6月間,當他的短篇小說集《獵女犯》在東京舉行新書發表會時,從日本各地竟有九十位以上的文學者前來參加,連綿數個小時,盛況空前。在日本、韓國,他的文學交流人脈至深且廣,甚至已深入地方。
而陳千武的文學,之所以受到國內外極高的評價和肯定,可以說是,因為他一向努力追求的文學具備有強烈的台灣本土色彩,足以讓亞洲近鄰的不少文學者感到魅力和價值所致。他的文學中流露出對台灣風土、歷史文化意識的執著,具備強烈的現實意識;文學創作的內涵緊緊扣著時代的脈搏躍動。他的作品基底,既有台灣自身特殊的環境、狀況所形成的大主題,顯示各個時期變動的精神軌跡,也充分發揮記錄、彰顯存在著歷史意義的時代影像的功能。比如,透過詩或小說來呈示殖民統治下台灣人的心靈、行動、思考和境遇,並且不斷在作品中搜尋主體性的台灣人的精神位置,發現自身民族精神根源所在,以資獲得單打獨鬥的文學家個人可以安住的精神場所等等,從個人的誠實,本土的現實和問題意識出發,包含可資無限擴大,令所有人共感鳴的本質性的感動。透過作品思考愛、生死、人性的意味,還有作品中對政治、社會、文化問題的思考和關懷,尊重人本和人道主義,同情弱者,時時表現出不妥協,抵抗和批判的精神,種種,也使他的文學擁有放諸四海皆準的重要性和國際性。可以說,陳千武巧妙的在創作 ( 超越一切,作品才是唯一檢驗的標準 ) 中融合了本土性和世界性的文學素養,才促使他的文學筆鋒越加精純和犀利,文學主題越加蘊含高次元的意義和價值,閃閃飛耀而光芒四射。
「我以為抵抗和寬容,硬骨和溫柔,嚴格和明朗,這些都是理解陳千武的 『人』 的秘鑰。」「具備了歷史觀,敏銳地反應出污濁的現實,擁有看清權力或獨裁者貪欲本質的實存感覺,這些就是流瀉在陳千武作品深層的底流。」以上是日韓兩國的代表詩人高橋喜久晴和金光林,對他的「人和文學」一段推崇的評語。誠然,陳千武不只是一位具備重要性和影響力、優秀的文學者,更是持有強烈自覺,踏踏實實誠摯的文學創作者。這是較諸一切光環都來得貴重的。陳千武,確實當之無愧地,是一個永遠的文學者,一種典範。今後可以相信,他必然會繼續走向更形寬廣、堅實的文學大道。
《徬徨的草笛》
本書係中、日文對照,是陳千武在戰前出版的兩冊自家藏本,即《徬徨的草笛26首》和《花的詩集36首》的合集。最近重新刊行。本書的出版具備有足資「回顧作者自身文學出發和確立期風貌」的重要意義。當然可以清楚地一窺詩人青春期文學創作的內涵。《徬徨的草笛》處女詩集中,《夏深夜的一刻》是作者生平發表的第一首詩:「合掌的手 微笑著/閃閃 藍與綠的/螢火蟲 飛舞著/在陰暗的夜空 那是/多美麗的夢呀」,以心境和各種風物交織映現,表達身居廣闊原野的自由喜悅,有濃厚的詩情畫意。《油畫》一詩,則以作者被拘禁一室,引發的內心苦悶和焦慮為開端,寫出作者不斷起伏的心情,「遙遠的昔日的夢/奔向我的腦中閃過」,借觀賞油畫而獲得心靈淨化,把希望和夢寄託未來,脫出一時苦惱。《花的詩集》中,《苦力》一詩,是作者再製麻工廠當監工時的感想,表現出人道關懷的心境。「我就是倒背著手/拿著笞刑的/囚犯堅守了/我只壓抑著寂寞感/慢步走」,顯示出管理者的無奈,對低下層勞動者的同情。此兩集共通的特色,則是:「瀰漫著哀愁的詩情,漂盪著甘美感傷的情緒」,多數的作品以風物、季節、心境為主題,耽美的傾向十分濃厚。有一些詩篇,也呈示出作者的人道主義關懷,無法抑制自由奔馳的理念和對於理想的追求。
《禱告》
1993年年底出版的詩集,有副題「詩與族譜」。比較特別的是,後面附有錄自陳家族譜的世系表,以及各篇都有民俗色彩濃厚的插畫。顯然作者有意借如此的構成,以詩來表達對探索「自身根源和歷史」熱切的心情。這樣的心情,延伸而發展成為濃烈的鄉愁情緒,尋根的渴望、民族認同、族群命運共同體的連帶感,集中收入的十四首作品都圍繞在這些主題來表現,可視為同一系列的創作。如《禱告》一詩,透過禱告詞,對歷代祖先呼喚和祈願,希望獲得祖先的庇祐,顯出自己受傷脆弱的魂魄依賴、回歸根源強烈的意圖。《童年的詩》和《在母親的腹中》,一則從殖民統治下童年生活的回憶抒發濃烈的鄉愁,表達對紅土故鄉的憧憬。一則追溯誕生的根源,顯示重返母胎的願望。也有借本土固有風物,如《水牛》、《檳榔樹》來表現獨特的台灣民俗和民族信仰者。這本詩集,收入1940~1990年間的作品。但,大部分的作品都完成於作者寫作高峰期的六○年代。
《陳千武精選詩集》
是最近作者的精選集。2001年2月,由桂冠圖書公司以文庫本精緻小巧的形式出版。最後附有作者出生以迄2001年為止的年譜。全集計分為四個選題,即:一、《大陽‧原鄉》,偏向表達顯示原鄉 ( 台灣 ) 光和影的風物、地理、時間、季節等題材。帶有濃厚的抒情性和鮮明的色彩感覺。二、《媽祖‧信仰》,偏向民俗信仰的主題,作者在描寫媽祖、神、魔、魂等宗教的世界,呈示人深層的情念和心理的同時,也蘊含批評的文化意識,以象徵的手法,透過神魔隱喻,來批評政治專制,以及俗世的權力、物質貪欲。三、《人性‧省察》,洞察人性的主題,帶有強烈社會風俗批判的傾向。四、《愛情‧浪漫》,表現浪漫精神,生命、愛情觀的主題,對耽溺於性與愛的男女,冷徹和狂熱兩極端的表現,有十分精彩的書寫。本書為詩人莫渝主編的文學叢書之一。其特點是──費心的版面設計和別出心裁的作品選擇。以主題表現作為著眼點來鋪排作品,集合同一主題的創作來構成各個篇章,因此,頗能顯示作者極具個人特色的詩思和詩情,獨特的技法和意象塑造。
《活著回來》
原題《獵女犯》,是作者最初的短篇小說集。初版於1984年11月。改題的版本,則於1999年8月底由晨星出版社出版。收入十五篇作者的短篇小說,除原版的代序和附錄全部照收外,新增趙天儀評論一篇。這本短篇集是作者在青春期,作為一位日本 ( 特別志願兵 ) 參加太平洋戰爭,轉戰南洋的記錄和回憶,帶有自傳小說和戰爭小說的性質。在構成上,本書有兩大特色:一、是一種「時空裝置」的文學,除情節、人物和事件糾葛極為複雜,極具戲劇性之外,在文學進行的時間 ( 1942年7月~1946年7月 ) 和空間 ( 台南、新加坡、爪哇、帝汶島、雅加達、基隆等 ) 上,往往藉凝縮場面的映現和鋪陳,來顯示大規模變動與移動的模樣。由是,本書的內涵足以呈現作者的創作版圖,同時也足以重現作者消逝了的青春期的生命地圖,南洋和戰爭的經驗。二、在短篇的形式下,本書的各篇章均具備獨立完結的要素和構成,但是相互間往往有共通的背景,有延伸發展可資連結起來的部分。雖是短篇集,多少也帶有一氣呵成的長篇小說的氣勢。至於本書各篇的主題和內容,從淒慘的戰爭描寫,種族間的愛憎情感、連帶與疏離,人性深層的微妙變化的捕捉,異國生活和景觀的刻劃,到亂世中生死、愛情的主題等,可謂多彩多樣,極其繁複。本書作者的創作意圖,明白可見即以戰爭反面的教材來凸顯和平的寶貴,祈願人類的大愛化解仇恨和傷痛,以寧靜和關懷取代紛亂和鬥爭。本書對戰中日本和東南亞各國互動的狀態,過往時代特殊的影像,都身歷其境地詳加紀錄,足以為戰中的歷史脈動作見證。在台灣文學史上,更是難得一見的戰爭文學傑作。本書有保坂登志子的日譯本,由京都洛西書院,在2001年1月出版。
《檳榔大王遷徙記》
這是由台原出版社在1993年12月出版,列入台灣少年故事叢書第一冊。作者創作的兒童小說代表作品。有副題「擦拭的旅行」。作者的兒童文學創作包括詩、小說、翻譯和評論,為數不少。本書根據卑南族原住民傳說改寫而成,分為七章,故事前後連結,情節發展結構緊湊,頗具吸引力。本書的描寫,以兩個著迷於故事書的少年為中心,敘述他們墜入時空隧道去台東,隨卑南族大王和族人旅行的過程,在重返二十世紀的故鄉以前,就如同進入自由飛翔的世界一般,接二連三的發生傳奇事件。內容極具娛樂性、本土性和幻想性、神秘性,令人感受心靈思考的奧妙。是兒童、成人兩相宜的童話。本書有保坂登志子的日譯本,由角創房在1998年8月出版。
《台灣新詩論集》
1997年4月由文學台灣雜誌社策劃出版。作者的文學評論已刊行超過十冊以上。其中以本書的學術價值最高。本書區分為論述篇和鑑賞篇兩部分,前者多為在國際學術研討會發表的論文,後者則偏向隨想的性質。本書作者推翻既成的偏見,提出許多影響台灣新詩史發展的論述與見解,普遍被接受。舉其重要者,如:一、兩個根球說,提示台灣新詩的淵源有兩個根球 ( 即戰前日治期發展出來和戰後大陸移植來的傳統 ) ,成為研究戰後台灣現代詩史的基礎理論。二、台灣新詩原型的確認與分析,提出追風所作《詩的模仿四首》為例,指陳其鑄成後來台灣新詩發展的四個原型「批判、抵抗、愛和希望」。三、台灣新詩發展史的論述,區分「開創、過渡、興隆」三階段說。四、對台灣新詩獨特性格的系統考察,如戰後台灣現代詩的意識形態、性格、外來影響,現代詩中的台灣經驗等課題研究和論述。本書最足以見證作者數十年來努力累積成型的,對台灣現代詩的論點和思想。
《詩的啟示》
1997年5月由南投縣立文化中心出版。本書區分三個部分,一、《詩的啟示》對二十三位本土傑出詩人代表作的分析鑑賞。二、《詩的自述》對二十一首自身詩作的剖析解說。三、《詩的詮釋》舉世界各國的名詩為例,對詩的諸問題作論述。均以獨特的觀點,簡潔明晰地導出詩學的真諦,並自「詩思動態」的把握來追求事、物、象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