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水龍先生,民國二十八年生於基隆。四十八年進入國立台灣藝專主修理論作曲,六十一年獲西德雷根斯堡音樂學院獎學金,修習理論作曲。曾任國立藝術學院院長、教務長、音樂系創系主任,現任國立藝術學院音樂系教授及亞洲作曲家聯盟中華民國總會理事長。
對傳統的執著,一直是馬先生展露的獨特風格。他的作曲結構,雖建立在西方學院派的嚴格技法,但其曲式與樂器,經常取材自中國及台灣本土固有的文化與故事情節。
馬先生的作品常發表於國內、歐美、南非及東南亞等國,著名作品有「廖添丁」、「竇娥冤」、「孔雀東南飛」、「梆笛協奏曲」、「霸王虞姬」等。曾獲中山文藝創作獎、吳三連文藝獎、美國傅爾布萊特學術獎、國家文藝獎等,他也是第一位在紐約林肯中心作整場個人作品發表會的中國作曲家。
作曲是馬先生的志趣,教育則是他的理想。他不斷鼓吹文化的重要性,也一再地鼓勵學生認同並瞭解傳統的音樂文化。從早期的「向日葵樂會」到近期的「春秋樂集」,一直積極地培育人才並推廣國內音樂文化。
我個人自幼興趣廣泛,文學、美術、理工乃至於醫學等範疇,無一不嚮往。最後卻選擇了音樂這一門被長輩認為只能供作消遣,無法營生的藝術。因為在我的生命旅途中,唯有透過音樂創作才能找到自己。
三十多年來,在音樂創作、教育、推廣等方面的工作從未間斷過,創作是我的最愛,教學與推廣則是我最關心的事。卻因為投入教育行政工作十餘年,除了開會還是開會,或得四處奔走,我的創作因而中斷,一直令我耿耿於懷。
今日意外獲此殊榮,得到很多鼓勵當然是一件很高興的事,但也多了一份壓力,更多了一份責任。感謝申學庸教授、許常惠教授等師長多年來一路上保持關心並督促著我,一生受益良多。也特別謝謝評審各方面的肯定與厚愛。同時,也要向我的內人子珍致謝,她對我長期以來的支持與寬容,讓我能專心創作,無後顧之憂。
最後再一次感謝大家對我的鼓勵與厚愛,希望我能創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以不負眾望,謝謝!
懷念的雨港廟口
十九世紀末,北歐小國芬蘭正奮力反抗帝俄入侵的時刻,芬蘭籍音樂家西貝流士獻給他的祖國「芬蘭頌」,雖非正式的國歌,卻成為鼓舞芬蘭民心的利器。終其一生,在他的音樂創作裡從未中輟歌詠故鄉斯堪地那維亞的英雄事蹟。西貝流士的故事說明了藝術具有不容忽視的力量,特別是音樂,必要的時刻,其威力強過任何武器。而一個藝術創作者終究都割絕不了和故鄉之間聯繫的臍帶,滋養作品的土壤往往是孕育他的故土。
同樣的,無論遊學何處,師承何處,臺灣土生土長的音樂家馬水龍始終無法忘情雨港的北管戲曲。特別是在留學德國期間更給予馬水龍極大的刺激,也是點燃他作曲曲風回歸本土的引信。
人在德國,心繫臺灣的馬水龍曾經有過一段嗜聽歌劇的日子。在西方歌劇發源地之一的德國歌劇院裡,布景壯觀,氣勢嚇人,繁複富麗不勝收,特別是華格納的「萊茵的黃金」歌劇演出時,布置得燦爛光炫,讓他眼界大開。前兩個星期,馬水龍幾乎天天赴歌劇院報到。
豈知一日,在歌劇院裡聽著聽著,他突然想起故鄉雨港的廟口前,那充滿身段之美顧盼生姿、舉手投足都是戲的野臺戲來,他多麼懷念小時候穿擠在人群裡、仰著脖子爭看南管、北管、歌仔戲的時光,臺上、臺下水乳交融,他還記得自己曾經看歌仔戲被感動得淚流滿面。登時,對臺上聲音高亢又唱個不停、卻沒有任何動作、身段的聲樂家感到味如嚼蠟。
馬水龍悄悄離開了歌劇院,獨自漫步到多瑙河畔,「舊夢似遊,煙水程何限?」他突然間陷入長考之中:「自己萬里跋涉,不就是來這裡取經的?」此刻,西方音樂彷彿不再吸引他了,此去何從?一夜未眠,他終於想通了,自己的根本還是在東方他只是來這裡學習他們的音樂技術而已。德國三年就像練了「吸心大法」一般,將先前多年的功夫打散了,從頭練功,放寬心胸,無所不吸收,返臺後,再度反省自己將來要如何邁出下一步。
從本土文化吸取精髓
另一次深受啟發的經驗也是在留學雷根斯堡音樂學院期間。當時,一位韓國籍演奏家前來德國獻演,整場演奏的曲目都是貝多芬等西方作曲家作品,聆聽之後,馬水龍問身旁的德籍音樂家有何感受?幾位德國音樂家面露不以為然之色說:「還好罷 !為什麼東方人出國都演奏西方作曲家的音樂?難道你們沒有自己音樂的特色嗎?如果能演奏些韓國的現代音樂作品,豈不更好?」這段話再度點醒了馬水龍。臺灣的音樂教育不都以西方古典音樂馬首是瞻?他相信,無論是西方的古典或現代音樂都不過是全球音樂的一小部分而已,「悲哀的是臺灣人從來不曾留意也忽略自己的音樂文化。」這些際遇都促使他日後出掌國立藝術學院音樂系創系系主任時,特別在課程裡安排了必修的傳統音樂課程。
馬水龍向來主張:「音樂有國籍,卻可以越國界。」不同國家的文化內涵勢必會影響創作者的語法,「什麼樣的文化背景就會造就什麼樣的藝術作品。」馬水龍認為一個創作者若能夠彰顯出民族特色,一旦有機會在國際舞臺發表,西方人也深感興趣。反而是國人經常妄自菲薄,否定本身的作品。
幸虧經由多年的呼籲與推廣,這種崇洋媚外的心態已大有改善,臺灣演奏家邀約本地作曲家寫曲供他們演奏的機會日漸增加。馬水龍肯定的說,「演奏家與作曲家間的良性互動,對整個音樂文化的提升有相當大的作用,非常有意義。」但是馬水龍也強調臺灣的音樂特色不能同等於中國,臺灣與中國音樂的差異無涉於政治,早如同已分裂的大陸板塊一般,生成兩種模樣了。即便在國外演出他的作品,被稱為中國音樂家,他仍強調自己是土生土長、道道地地的臺灣人,和中國作曲家的風格截然不同。誓言要立足自己傳統音樂文化的根基,發掘尚未被開發的素材和特點,從傳統去吸取邁向國際的精髓。
通往國際舞臺的路徑
一九八七年,馬水龍獲得美國國務院提供的傅爾布萊特基金會獎學金,前往美國東岸的哥倫比亞大學及賓州考察研究,以「音樂教育制度的觀摩」與「二十世紀現代作曲風格與技巧探討」兩個主題為考察重點。美國現代音樂不拘泥於形式的多變曲風,撞開了馬水龍的心,美國的現代音樂彷彿一座繁華似錦的花園,他親眼見到爵士樂、鄉村歌曲、十二音作曲技巧等各種形式的現代音樂蓬勃發展、兼容並蓄,且每種音樂都有極多的擁護者。
在忙碌的行程裡,馬水龍表示希望能見到更多的美國音樂家,記得有一位外國音樂家問他說:「你們東方音樂家出國總想認識別人,可曾想過要讓別人認識你?」這位音樂家當下進而建議:「讓別人認識你最快的方法就是辦一場演奏會。」這位音樂家如一位指點迷津的仙人一般,瞬間指明了一個臺灣音樂家通往國際音樂舞臺的路徑。
於是,在以推介中國作曲家作品為主的美國齊爾品協會(Alexander Tcherepnin Society)全力策動下,開始為馬水龍張羅演出檔期與地點,最後終於敲定紐約林肯中心的愛麗斯‧杜麗廳,做四場演出,他被宣傳為第一個在林肯中心演出的「中國作曲家」那是一九八七年三月二十一日晚上,林肯中心的愛麗斯‧杜麗廳,人頭攢動,觀眾擠滿了走道。兩天後,紐約時報樂評人Bernard Holland如此評道:「綜觀馬水龍先生發表之作品,突破了中西音樂的藩籬,並揉和了中西音樂不同的表現手法與傳統特質,予以平衡處理,成功地表達了他自我文化的內涵與思想,而不落於俗套,實為難能可貴。」
這次演出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小插曲,顯示了馬水龍的人格可貴。據當時幫他張羅演奏會的友人之一歐陽美倫透露,曾經有一家煙商表達願意出資贊助這次演出,但條件是馬水龍必須介紹駐美臺灣代表與煙商認識,馬水龍聞言表示,歡迎煙商公司來聽演奏會,至於介紹臺灣代表則礙難相助。
國外演出成功,而馬水龍所作的「梆笛協奏曲」也創下國內嚴肅音樂作曲家銷售紀錄,這張由「上揚音樂」所出版的唱片已經銷售逾五萬張。或許因為長期從事音樂教育工作所致,馬水龍作曲時,常會考慮觀眾能否接受。他認為許多作曲家不顧聽眾的需求,一股腦兒自寫自的作品,這種現象未必不好,但是馬水龍認為還是做適當的調配,部分作品可以比較溫和、雅俗共賞。另外一些相當個人化的曲子,他則純粹作為一種滿足自我需求之作,採取新手法寫作,不太理會是否有知音聆聽。
曲風轉變三階段
回首從走音樂創作三十七年以來,馬水龍逐一檢視自己的音樂作品,自認為可分成三個時期,互有關連,層次則略有差異。
第一個階段為出國前的傳統風。馬水龍本來就是非常重視本土化的人,不太隨波逐流,出國前就開始寫本土文化的曲風。藝專求學時代的系主任申學庸至今猶記得這個學生就學期間,就開始撰寫具民族特色的曲子。
德國留學期間則是第二階段,對於這段時間的作品,他常說:「洋蔥味比較濃」,當初他原本想循著自己理想的創作路程行走,可是在洋人的地盤裡,他又不甘雌伏想證明洋人可以寫的,自己也不差,有點對自己挑戰的意味。他所唸的雷根斯堡音樂學院係李斯特於十九世紀所創,以宗教音樂著稱,管風琴的作曲家人才輩出。由於教過幾年書才赴德,年齡比同窗同學虛長幾歲,沒有什麼共同話題,留德期間有所往來的幾乎都是老師,而老師也視他為很特別的學生,既有教學經歷,又有作品管風琴教授艾伯‧哈克拉斯鼓勵他寫一首管風琴獨奏曲,他願意彈奏,結果首次發表就在慕尼黑,由哈克拉斯教授親手彈奏。彈過之後,教授不免有點抱怨又略帶激賞說:「第一次寫管風琴曲,就寫得那麼難。」
在雷根斯堡期間他寫過兩三首唐詩,如〈月下獨酌〉、〈夜思〉,發表時也由學校教授吟唱。最感動人的是,原本馬水龍準備以羅馬拼音讓教授吟唱,教授卻要求馬水龍唱一句,他也跟著唱,發表時唱得一如他的母語般,馬水龍的鋼琴獨奏曲,也是由教授演奏。當時,教授就曾說:「你是很特別的。」校方對他相當禮遇:「你有如此豐富的作品,校方理當很慎重為你辦一場演出。」的確,一般學生作品不僅不曾由教授演出,更不曾開過一整場作品完整呈現的發表會。
回臺後,曲風又是另一階段。基本上,精神仍是第一階段的延續,雖然出國取經之後,視野、創作技巧都更成熟了,卻仍脫離不了自己的文化根柢。曾有人問過馬水龍所謂「中國音樂語言法」是否就是五聲音階?他的回答則是,「五聲音階不只是中國的專利而已,日本等其他國家的音樂特性也是以五聲音階為基調」,他強調寫自己風格的曲子,也僅能算是「馬水龍的音樂語法」,但是由於他生長在臺灣,此間的文化自然會對創作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
傳統音樂的新生
許多音樂家作曲的靈感來自於對愛情的渴切想望、思戀終日卻不可得,醞釀了一首首扣人心弦的名曲,馬水龍的創作則多數源於他的生活,童年、故鄉風情,留德期間,尤其把思念妻子之情,轉化於音樂創作中。
完完全全來自故鄉印象的「雨港素描」鋼琴組曲,曾被評為:「以如同繪畫般的手藉音符來寫景;以鋼琴獨奏,寫出『雨』、『雨港夜景』、『撿貝殼的少女』、『廟口』」,第一段的「雨」,叮叮咚咚之間,從弱到強,彷彿雨從天由小而大降落「雨港夜景」則表達了基隆靜謐的夜色,船隻輕息,一切歸於寧靜,與白晝喧囂繁鬧的基隆呈強烈對比。「廟口」的成形更是一個生活化的經過,一個雨夜裡,馬水龍回到基隆,照常到他最熟悉的冰果攤前,叫了一碗紅豆冰,邊吃邊望著熙來攘往的人潮,突然間天降驟雨,雨霹哩啪啦打在攤棚上,耳後又傳來廟中的北管和鑼鼓聲,嗩吶聲竄入天際,各種聲音有遠有近紛紛傳入耳中,一股非得創作的慾望像雞皮疙瘩般起了滿身,馬水龍拋下吃了一半的紅豆冰,回去立即譜成「廟口」。
至於他那首最暢銷的「梆笛協奏曲」創作過程中,即找來演奏家陳中申吹奏,並與交響樂團搭配,這首曲子首演後就深獲注目。起源卻是甫自德國留學歸來的馬水龍應中廣主持人趙琴之邀,為中廣寫一首長達三分鐘的臺聲,民國六十九年由臺北市立交響樂團錄製完成一直沿用到今天,不過這首播放了十八年的「臺聲」,身為作曲家的馬水龍只拿到臺幣一萬五千元的版權費,說起來,未免過度廉價,也顯示創作者的智慧財產權長期被忽視。
致力於賦予傳統音樂新生命的馬水龍,曾計畫將梆笛、嗩吶、琵琶、板胡等四種傳統樂器各寫一首協奏曲,這四種樂器在傳統戲曲裡為不可或缺的角色,接觸這四種樂器彷彿重溫了從小看戲的感覺,情感特別綿密。
豐富的作品類型
他的作品曾多次為雲門舞集所採用,特別是他所寫的舞劇「廖添丁」音樂。民國六十八年,他接受「雲門舞集」委託製作「廖添丁」時,曾多次乘渡船前往傳說中廖添丁所葬的八里鄉憑弔,當他看到廟裡懸掛的匾額寫著「漢之民也」,他突然清楚自己該如何表現這支舞劇,於是梆笛、簫、大管弦、木魚、杖鼓等十餘種樂器,以二管樂器編制,就成了一支充滿風發意興、盪氣迴腸的曲子,聽著曲子一路演奏,那劫富濟貧、仗義行俠的廖添丁彷若栩栩如生地在聽者跟前高來高去。
作品類型相當豐富,包括舞臺劇、管弦樂曲、管樂曲、室內樂、藝術歌曲等,同時也編寫了超過五十首的民歌,馬水龍的得獎無論從創作面、推廣面、教育面來看都當之無愧。不過,申學庸卻透露了一個內幕消息,擔任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董事的申學庸同時也是本屆文藝獎的提名委員,提名當天她進入會場時間較晚,「一進去我就想馬水龍應該在名單裡吧?結果發現名單裡居然沒有他,我想沒人提,我就來提罷!」看著馬水龍從年輕時就孜孜不倦創作,為了他得獎,退休後早不接受任何媒體訪問的申學庸,破例為了得意門生,讓公共電視臺登門採訪,「希望他得獎以後,日後還能寫出更多好作品。」這是影響最深的前輩之一給他的期許。而學習音樂的生涯裡,一路風景甚佳,也一路碰上好人扶持,今日想來,他都感念難忘。
矢志學音樂
小學時,馬水龍是個好動好玩的野孩子,有一天正在校外的安樂溪赤腳撈魚時,突然間一串串的琴音傳來,琴聲加上流水聲,潺潺入耳,他豎起耳朵,五內俱張,沈沈陶醉其中,他想著:「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好聽的聲音?」那一刻裡,音樂彷彿是他命中真主,長驅直入他的心靈裡。
出身中醫家庭的馬水龍,父親向來以為他終究要繼承衣缽,因為兒子從小就喜歡和他上山採藥,對各種草藥興趣甚濃,在父親的敦促下,他也學看漢文(文言文),為了是可以閱讀《本草綱目》等藥書。此外,馬水龍的數理化成績也不錯,非常適合習醫。
馬水龍從小也徜徉在繪畫世界裡,常執著畫筆、畫紙,一頭栽進繪畫天地裡。他的體能自幼奇佳,彈性很好,小時候經常代表學校參加田徑賽,一度還暗自竊想要挑戰「亞洲鐵人」楊傳廣。在父親的調教下,他也曾經打得一手好拳。
總之,父親生前從來沒想過這個兒子會走上音樂一途。對父母那一代的人來說,學音樂無異於廟口那些有一頓沒一頓的樂師,家境已經不理想了,長子居然罔顧家業一心一意準備走上那看不到前途的行業,簡直讓家人急如星火,厲聲反對。
而馬水龍自己也在美術與音樂之間徬徨不已,究竟自己愛美術多一點,還是愛音樂多一點?徘徊難決之際,馬水龍索性用一個月完全不碰美術、音樂,來考驗何者是自己的真愛?沒幾天下來,他發現自己沒作畫,日子還是照過;可是沒音樂了,幾乎是坐立難安,整日失魂落魄。
毫無疑問的,馬水龍不顧家庭反對,準備投考藝專音樂系。但家庭卻在他高二時遭逢巨變,父親過世,舉家陷入愁雲慘霧中,又食指浩繁,只得輟學進入臺肥二廠擔任製圖員,養家活口。一邊打工,一邊準備考試,馬水龍的樂理完全是自行摸索,一本樂理集子被他摸得邊都毛了。臺肥廠中有位同事也是音樂、美術的愛好者,這位已逝的李哲洋君,是他此生恩人,他帶著馬水龍到畫家汪壽寧處學畫,又為他介紹熟諳樂理的陳懋良幫他改樂理作業。
良師益友相扶持
考進藝專後,第一天新生訓練就坐在戴洪軒旁邊,這位同班同學看來有點豪放不羈劈,頭就問他說:「你是那一組的?」老實的馬水龍回說:「樂理組。」戴洪軒高興地說:「我也是!我們不要待在這裡吧!等下認識學校的課一定更無聊,我們要在這裡唸五年,還怕沒有機會認清學校呀!」從來沒翹過課的馬水龍一聽有道理,就乘上戴洪軒那輛破鐵馬,一路嘰嘰呱呱踩回戴洪軒租賃的房舍。才進門,戴洪軒就倒了一大杯烏梅酒讓馬水龍喝,這輩子沒喝過酒的他一喝覺得滋味甚佳,當場又向戴洪軒要了一杯,「結果烏梅酒的後勁就讓我在戴洪軒處睡了整個下午,我們兩個個性完全不同,卻成了莫逆之交。」五年求學期間,雖然戴洪軒常蹺課,馬水龍從不缺席,可是他們倆談文學、哲學、樂理,頗有棋逢對手的痛快感。
學音樂的過程中,影響最大的還有蕭而化、許常惠、盧炎等老師。
蕭而化係上海美專畢業,再入日本藝術大學唸音樂,當時的系主任申學庸特別聘請他開設理論課。蕭而化對用功的馬水龍相當激賞,盧炎就常說:「馬水龍是蕭而化的得意門生。」從蕭而化處他學到相當扎實的作曲理論,馬水龍說:「蕭老師的邏輯觀念非常嚴謹。」馬水龍從蕭而化身上還得到一個結論,「創作者應該從感性出發,最後以理性呈現,所以學音樂的人應該是數理化成績也很傑出。」蕭而化經常邀請馬水龍到家中吃飯,除了談樂理外,總是一日無話,「感覺上,他非常寂寞。」藝專三年級,他做了平生第一首作品──「賦格曲二章」鋼琴獨奏曲,即是獻給蕭而化。
師長眼中的得意門生
至於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剛從法國歸來的許常惠,則是影響馬水龍重視傳統音樂的關鍵人物。學生中善飲者,往往最能從許常惠身上受益,戴洪軒就常調侃說:「趁他半醉半醒時,講的話最精彩。」馬水龍雖然不貪杯中物,但是他認真製樂的態度,在許常惠眼中算是個可造之材,當時和史惟亮率領學生,下田野蒐集臺灣民間音樂的許常惠於授課時,不斷強調不能忘本,應該從民間音樂裡吸取養分,樂作才能有生命。而許常惠成立作曲組織「製樂小集」時,馬水龍也是其中一員,曾發表過「夕暮」,日後,許常惠成立的組織,幾乎都是交棒給這位最牢靠的學生。
至於去年文藝獎得主盧炎,人很謙虛寡言,對於教過的馬水龍他只有一句話:「馬水龍最認真。」馬水龍每次都告訴學生上盧炎的課一定要懂得問:「你不問他,他也不太說話,又像朋友,又像老師,他跟我們在一起,特別是戴洪軒,簡直像哥兒們一般,常帶著他到處吃喝玩樂。」
留德期間,一位捷克籍的教授奧斯卡‧席格蒙(Oskar Sigmund),對馬水龍的感情有如蕭而化一般,兩人相差二十歲,情同父子。這位有博士學位的教授教主修作曲,鋼琴彈得好得不得了,理論更精湛,作曲非常傑出。一般西方人不太請學生到家來,終身未婚的席格蒙則常邀請馬水龍一起在家用餐,「有時候兩人從下午聊到晚上,他再送我回家。我總覺得他很像東方人。」馬水龍準備回臺灣的前一天,席格蒙照例邀請他到家裡用餐,道別那天晚上兩人等公車時,「他抱著我流淚,我也忍不住潸然淚下,在二月天的飄雪中,兩人相擁而哭。」席格蒙雖然捨不得這位臺灣學生但知道他已經結婚,家中妻子帶著兩個孩子,直催馬水龍趕緊回到最溫暖的家去。八、九年前,席格蒙曾經來過臺灣,就在馬水龍得獎的前幾天,還接到已經退休、高齡八十的席格蒙教授來信。
漫長的行政工作
自小受許多長者的提攜,特別是小學就心領神會音樂之美,令馬水龍相當注重音樂的基礎教育,他提倡音樂一定要從小灌輸,也在百忙之中抽空撰寫教材,如他所著的《民歌鋼琴小品》,即是這般的動機,他的考慮是小朋友自幼學琴,該從民族瑰寶的民歌開始彈奏起,對自身文化方能有所認知。
憂心忡忡於改善臺灣的音樂教育環境,馬水龍的狀況充分暴露了在臺灣作為一個創作者的辛苦。在所謂的先進國家裡,優秀的創作者只需心無旁鶩貫注於自身的創作即可,臺灣的創作者還得肩負改善環境的工作,單是如此,創作者幾乎已心疲力竭了,如何能創作出精彩的作品?
從東吳大學音樂系系主任、國立藝術學院教務長、校長,到接任許常惠的亞洲作曲家聯盟,做了九年的理事長,長期的行政工作讓馬水龍的音樂創作速度無法隨心所欲。民國八十三年,他不再戀棧職位,堅辭藝術學院校長算是他卸下行政瑣事的第一步,當時雖經校方及教育部長懇留,他卻說:「我已經做了十二年的行政工作了,人生還有幾個十二年可以揮霍?」俗務纏身,何時能專注於創作?每思及此,馬水龍終究仍是無奈,臺灣的音樂人口有限,需求不高,他透露,「我始終希望能夠作一個單純的音樂家,環境卻不許可。如果不教書,只作曲,我在臺灣早就餓死了。」話說回來,當環境還未臻理想之前,有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廖添丁」精神的馬水龍,還是免不了得陷入俗務之中。
夫唱婦隨 美夢成真
長久以來,鋼琴家太太許子珍,就給予馬水龍莫大的精神與實質支柱,他的作曲都是先由許子珍一個個音符敲出最適當的感覺。生性害羞的許子珍和馬水龍一般,都不太多語,以前申學庸就笑他們:「你們都不講話,要怎麼談戀愛?」不過申學庸忍不住要說:「許子珍的鋼琴彈得真好!特別是彈水龍的作品,非常有感覺!」不過當太太許子珍在隔壁練琴時,正作曲中的馬水龍往往要奪門而出。近日,遷居到關渡藝術學院附近,兩人終於有了各自的工作空間,可以相安無事了。
現階段,馬水龍除了一心盼望可以多寫些曲子外,在一生對他幫助相當大的小學同學邱再興支持下,出任「邱再興文教基金會」執行長,並且在關渡設置了一座結合音樂與美術的「藝文沙龍」,可以一償他喜好美術的宿願。
一位藝術家的養成,或許就如傅雷告誡傅聰的家書所言:「我屢屢提醒你,單靠音樂來培養音樂是有很大的蔽害的。……所有偉大的藝術家都是人道主義者,音樂和文字只不過是他們用來表達他們人道主義的工具而已,整天在工具上下功夫的人只是『匠』級人物而已。」傅雷所言,從馬水龍身上確實得到了驗證。
1939 | 生於臺灣基隆市。 |
1947 | 入基隆安樂國小,放學常流連於廟口野臺戲。 |
1952 | 小學五年級,對樂理產生濃厚興趣,常利用課餘時間借學校之舊風琴彈奏。 |
1956 | 父親去世輟學,入臺肥二廠擔任繪圖員,結識李哲洋教他和聲學,並介紹陳懋良為他補習樂理。工餘,隨汪壽寧及江明德習畫。 |
1959 | 考入國立藝專音樂科理論組,主修作曲,副修大提琴與鋼琴,系主任為申學庸,授業師為蕭而化、許常惠、盧炎等。 |
1962 | 第一號作品「賦格曲二章」鋼琴獨奏曲誕生,獻給恩師蕭而化之作。同年,發表鋼琴獨奏曲「古典組曲」。 |
1963 | 加入許常惠所組的「製樂小集」,發表「夕暮」一曲。並以鋼琴獨奏曲「迴旋曲」獲臺北國際婦女會主辦之作曲比賽佳作獎。此段時間的作品大多佚散了,僅存四首作品。 |
1964 | 以第一名自國立藝專畢業。發表畢業作「小提琴與鋼琴奏鳴曲」,自己設計和弦,為探索中國音樂語法之作。 |
1965 | 創作鋼琴獨奏曲「臺灣組曲」。 |
1967 | 任教基隆崇右企專與陳懋良、溫隆信、賴和、游昌發、沈錦堂等人組成「向日葵樂會」,相約每年要發表新作。 |
1968 | 創作鋼琴獨奏曲「雨港素描」。發表「小提琴迴旋曲」及聲樂曲的「落葉人何在」、「寂寞」、「春蠶到死絲方盡」等唐詩三首。 |
1970 | 作品「弦樂四重奏」獲中國現代音樂研究作曲獎。「雨港素描」發表。 |
1971 | 任臺南家專音樂科講師。融合女高音與鋼琴之作「懷鄉曲」獲教育部文化局的黃自歌曲佳作獎。 |
1972 | 獲德國雷根斯堡音樂學院全額獎學金,赴德留學,師事捷克裔的席格蒙博士,主修作曲。 |
1973 | 創作「奏鳴曲」、「鋼琴獨奏」、「長笛幻想曲」、「獨奏」等曲。 |
1975 | 自雷根斯堡以最優異成績畢業,畢業前由校方舉辦個人作品發表會。並代表校方於雷根斯堡音樂節、柏林電臺、慕尼黑電臺公開發表作品。返國任東吳大學音樂系副教授。 |
1976 | 於實踐堂舉辦「馬水龍樂展」。 |
1977 | 交響詩「孔雀東南飛」獲中山文藝音樂創作獎。接受國家文藝基金會委託,做管弦樂曲「玩燈」。 |
1978 | 接受國家文藝基金會及洪建全基金會委託,作大提琴與鋼琴「隨想曲」及合唱曲「藍色的溪水」。 |
1979 | 受雲門舞集委託,創作「廖添丁」四幕舞劇。 |
1980 | 升任為東吳大學音樂系教授。受舞蹈家劉鳳學委託作人聲與嗩吶聲、打擊樂合鳴之「竇娥冤」,該曲並獲第三屆吳三連文藝創作獎。新格唱片公司發行由其妻鋼琴家許子珍所演奏之「臺灣組曲」、「雨港素描」鋼琴組曲等錄音帶及雷射唱片。 |
1981 | 出任國立藝專音樂科教授及科主任。擔任國立藝術學院籌備處主任。完成「梆笛協奏曲」。泛亞交響樂團在香港舉辦紀念音樂會,其作品「廖添丁」亦獲演出。 |
1982 | 擔任國立藝術學院音樂系創系主任。任文建會音樂委員會委員。出版專論「從舞劇廖添丁論舞劇創作」。 |
1983 | 完成文建會委託之「弦樂四重奏」。美國國家交響樂團在羅斯托洛波維奇指揮下,於國父紀念館演奏其「梆笛協奏曲」並由衛星直播傳送到美國公共電視網。 |
1984 | 「梆笛協奏曲」獲金鼎獎最佳作曲獎。並由上揚唱片公司出版發行。 |
1986 | 獲美國傅爾布萊特基金會獎學金,前往紐約做為期半年之學術交流。 |
1987 | 於紐約林肯中心的愛麗斯.杜麗廳舉辦馬水龍作品發表會,首開華人先河。八月返臺,任國立藝術學院教務長。 |
1990 | 「孔雀東南飛」獲金鼎獎優良唱片特別獎及最佳作曲獎。接任許常惠所創辦之「亞洲作曲家聯盟中華民國總會」理事長。 |
1991 | 廖添丁管弦樂組曲」獲中時晚報年度最佳作曲獎。被列入「世界名人錄」及「五百名人錄」。由邱再興文教基金會贊助,負責籌畫「春秋樂集」作品發表會。上揚唱片出版其「廖添丁管弦樂組曲」。 |
1993 | 「梆笛協奏曲」獲選為「廿世紀華人音樂經典作品」,於北京人民大會堂頒獎。 |
1994 | 辭卻國立藝術學院校長一職,仍任音樂系教授專心於創作與研究工作。文建會舉辦「臺灣作曲家樂展」,於美國紐約中華新聞中心演出其作品。 |
1995 | 臺灣加入聯合國行動委員會,於林肯中心舉辦「臺灣文化之夜:廿世紀臺灣交響樂展」,由梆笛吹奏家陳中申演出其「梆笛協奏曲」,與布魯克林愛樂交響樂團合作演出。 |
1999 | 獲「第三屆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文藝獎」為音樂類得獎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