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屆
編舞家
布拉瑞揚.帕格勒法
puljaljuyan pakaleva
得獎理由
布拉瑞揚.帕格勒法由原住民文化探源採掘,以重新定義形式與內容的作品,展現令人驚豔的原創性,在找路的過程建構個人身體語彙系統,創造原民舞蹈與時代並行的當代性。其創作經年不輟,累積豐沛能量和厚度,展現藝術家對人性深刻的反思,以及對社會敏銳的觀察與連結。拉近藝術與生活的距離,在普眾性和精緻性上找到出色的平衡。
得主介紹

布拉瑞揚.帕格勒法,1972年生於臺東金峰嘉蘭部落,排灣族。在其以漢名「郭俊明」年輕時期,即以創作與表演才華成為舞壇耀眼的新星,1995年獲羅曼菲老師拔擢舉辦個人舞展。爾後經歷雲門舞集專業舞者,雲二、瑪莎葛蘭姆舞團、原舞者等合作編舞。歷經將近40年自我身分認同的追尋,2015年布拉瑞揚返回家鄉臺東創立布拉瑞揚舞團,並連續二年以《無,或就以沉醉為名》及《路吶》榮獲第16、17屆台新藝術獎。「回家」不僅象徵藝術家本人的情懷和初衷,更標示他創作上的分水嶺,同時也將舞蹈藝術深耕於各個部落,為族群發聲,拓展藝術即生活的理念。

得主感言

將這個榮耀與獎獻給羅斯.帕克斯(Ross Parkes)。

藝術家素描
文|廖昀靖
圖|布拉瑞揚舞團提供

勇士,從高遠處,跳舞回家:布拉瑞揚.帕格勒法 

 

「說說看,你剛剛在做什麼?」排練場上,舞者剛做完一段發展中的動作,氣還沒喘完,汗水還沒滴乾,編舞家要求他表達。「那你呢?告訴他,你看到什麼?」接著點名旁觀的其他舞者說話。讚美、批評或胡鬧,開始拋接。他們已經習慣一邊跳舞,一邊把自己真實的模樣給出來,再掏出來一些、再丟再丟……這是布拉瑞揚舞團的排練日常。

但在回到台東成立舞團之前,布拉瑞揚.帕格勒法(puljaljuyan pakaleva)和舞蹈以及自我的關係,先走過一段長路。

 

布拉瑞揚舞團的排練日常。(攝影/劉振祥)
布拉瑞揚舞團的排練日常。(攝影/劉振祥)
布拉瑞揚已鮮少在排練場上示範動作,他更在乎把舞者往前推送。(攝影/劉振祥)
布拉瑞揚已鮮少在排練場上示範動作,他更在乎把舞者往前推送。(攝影/劉振祥)


知名舞者與編舞家


看完雲門舞集知名舞作段落〈渡海〉之後,來自台東嘉蘭部落12歲的郭俊明暗下決心,要成為一名舞者。三年後,他報考高雄左營高中舞蹈班。評審之一林懷民的眼光穿越郭俊明沒有舞蹈基礎的身體、與他人明顯不同的黝黑皮膚,看見他的天賦。只是錄取後,迎接郭俊明的,並非光彩的藝術生活,而是讓他咬牙流淚的舞蹈初體驗。

當時城市中不常見原住民臉孔,郭俊明成為開玩笑的對象,在舞蹈班除了練舞,他還練習說話字正腔圓,就怕被同學捕獲那一絲口音,被當作珍奇異獸觀看。從前在家裡最被疼愛的老么一瞬間變成被歧視的異鄉人、班上永遠的最後一名,甚至被師長放棄。被注視又被忽視的痛苦,讓這個時期的他痛恨自己是原住民。霸凌變成動力,別人練習三次的動作,他練習一百次,企圖以舞蹈證明自己的價值。
 

12歲立志當舞者的小郭俊明。
12歲立志當舞者的小郭俊明。
16歲,左營高中舞蹈班一年級的郭俊明(前),正在經歷讓他咬牙流淚的舞蹈初體驗。
16歲,左營高中舞蹈班一年級的郭俊明(前),正在經歷讓他咬牙流淚的舞蹈初體驗。


畢業後考進國立藝術學院(現國立台北藝術大學)舞蹈系時,郭俊明似乎已磨去原住民的差異,成功沒入人群後又躍出,在大學時期他漸漸長成一位時常獨挑大梁、擔任首席位置的優秀舞者。直到大學五年級要編舞,創作使他必須探問:「自己到底是誰?」郭俊明意識到必須改變。1995年,他把漢名郭俊明卸下,換上排灣族族名——布拉瑞揚.帕格勒法——後,才開始編舞。

同年8月《肉身彌撒》首演於亞洲青年編舞家研習營。作品直視原住民困境與雛妓問題,以肢體傾訴生命的鮮活與痛楚。那時他23歲,第一次編舞創作就驚動許多目光。隔年時任舞蹈系系主任的羅曼菲為布拉瑞揚舉辦了兩日的舞展,隔一日,布拉瑞揚便加入雲門舞集擔任舞者,作品《肉身彌撒》也入選那一年的雲門舞集秋季公演演出。作為舞者,布拉瑞揚控制身體的爆發與靜止讓人震懾;作為編舞者,其主題開創與細膩的情感詮釋也使人難忘。羅曼菲曾下了這樣的註解,認為他的舞蹈技巧和編舞的能力,超越同輩直追大師,「他當一個舞者的好,是非常少見的。」
 

雲門舞集《肉身彌撒》,布拉瑞揚編舞,1996。(雲門基金會提供,攝影/劉振祥)
雲門舞集《肉身彌撒》,布拉瑞揚編舞,1996。(雲門基金會提供,攝影/劉振祥)
布拉瑞揚(右)於雲門舞集擔任舞者時期。圖為《行草》,林懷民編舞,2001。(雲門基金會提供,攝影/劉振祥)
布拉瑞揚(右)於雲門舞集擔任舞者時期。圖為《行草》,林懷民編舞,2001。(雲門基金會提供,攝影/劉振祥)


接著,他有如旋風般,以布拉瑞揚之名走向世界。1998年獲亞洲文化協會獎助金赴紐約研習。當布拉瑞揚置身紐約,那些因為種族差異的自卑,像房間開了亮燈,黑影頓時消散。他才發現文化差異在國際是自然現象,沒有人應該因為自己的獨特而受傷。

1999年雲門2創團,應藝術總監羅曼菲邀請,布拉瑞揚編創談論死亡的《出遊》;2000年起布拉瑞揚擔任雲門2駐團編舞家,每年春季推出新作,如《UMA》(2001)、《百合》(2002)、《星期一下午2:10》(2004)、《預見》(2005)、《將盡》(2006)等;2006年,布拉瑞揚應林懷民委託,與原住民歌手胡德夫共同創作《美麗島》。期間不乏頻繁飛越國際,2007年參與巴瑞辛尼可夫藝術中心(Baryshnikov Arts Center)之駐村計畫,隔年參與美國舞蹈藝術節編舞家駐村計畫;2009年受瑪莎葛蘭姆舞團邀請,重新詮釋葛蘭姆作品《悲慟》(Lamentation),2011年再次合作,以瑪莎葛蘭姆舞團作品《死亡與入口》(Deaths and Entrances)重新編創《追尋》(Chasing)。
 

布拉瑞揚為雲門2編創之《將盡》,2006。(雲門基金會提供,攝影/劉振祥)
布拉瑞揚為雲門2編創之《將盡》,2006。(雲門基金會提供,攝影/劉振祥)
布拉瑞揚為雲門2編創之《預見》,2005。(雲門基金會提供,攝影/林敬原)
布拉瑞揚為雲門2編創之《預見》,2005。(雲門基金會提供,攝影/林敬原)
於紐約,與瑪莎葛蘭姆舞團排練。
於紐約,與瑪莎葛蘭姆舞團排練。


這十多年間,「布拉瑞揚.帕格勒法」這個讀起來頗有異國情調的名字,強而有力地跨越國族,那種自由的體驗,像一陣勁風,把布拉瑞揚吹得又遠又高。

遠到,他開始想家。
 

古謠與高跟鞋
 

2012年布拉瑞揚聽了卑南族歌手桑布伊以族語譜寫的第一張專輯,感動不已,受音樂牽引,兩人搭上線不時相約聊天。那時,布拉瑞揚心底隱約有疑問。前一年他二度為瑪莎葛蘭姆舞團編舞,站上耀眼的紐約林肯中心,謝幕時和舞者牽手鞠躬掌聲淹沒耳際,部落的模樣卻突然閃現:「如果我現在牽著手的舞者是部落的舞者,如果台下的觀眾是部落的親友,那會是怎麼樣?」

一次桑布伊邀他上山參加卑南族獵祭,夜裡獵人都隱身山中,偶爾幾聲獵槍槍響迴盪,布拉瑞揚獨自偎著篝火,山和夜晚都沒有出聲,他終於問自己:「要不要回家?」

布拉瑞揚(左)第一次參加卡大地布部落大獵祭,與桑布伊一同。
布拉瑞揚(左)第一次參加卡大地布部落大獵祭,與桑布伊一同。

 

2013年,應原舞者文化基金會邀請,編創以南澳泰雅族「莎韻之路」為主題的歌舞作品《Pu'ing.找路》。那是他第一次與大量非專業舞者工作。終於進到國家戲劇院彩排的那天,布拉瑞揚激動得想要落淚,卻不是因為好看,而是他驚慌地發現,表演者純粹漂亮的肢體被巨大的舞台抹淡了。此時布拉瑞揚發現自己為非專業舞者的身體著迷不已。

15歲開始接受專業舞蹈訓練的他,一輩子在最頂尖舞團跳舞與編舞,此刻,心底卻翻騰洶湧著不確定感:什麼樣的身體才是舞者的身體?

2014年,和桑布伊合作為雲門2編創《Yaangad.椏幹》,排練時布拉瑞揚感受到內心的反覆,當桑布伊唱著歌,舞者接近即興地跳舞——但,專業舞者真的可以這樣不受控制的在舞台上「做自己」嗎?這些思緒和想回台東的念頭攪和成為一股衝動,演出結束時,布拉瑞揚上台,本來是要自我介紹的,沒想到一開口他卻說:「這是我在雲門的最後一個作品。」同年,在「羅曼菲舞蹈獎助金」支持下,布拉瑞揚回到故鄉台東。

 

布拉瑞揚與桑布伊合作之雲門2《Yaangad.椏幹》。(雲門基金會提供,攝影/李佳曄)
布拉瑞揚與桑布伊合作之雲門2《Yaangad.椏幹》。(雲門基金會提供,攝影/李佳曄)

 

23歲時,他只花了幾分鐘改了身分證上的名字,以為就能找到自己。沒想到後來他再花20年遊歷舞蹈世界,心中卻仍有空缺。在40歲之後他動身回家,繼續問自己是誰。

返鄉,意味著重新開始。在舞蹈圈再有名氣的布拉瑞揚,回到台東和部落,一樣得再次面對「新」與「異」。不會唱歌、沒參加過傳統祭儀,一天要喝好幾杯美式咖啡的他,一面剝下長年來職業舞者環境使他戴上的視野濾鏡,一面探訪原住民的傳統樂舞與文化,此刻傳統在他眼前開展又新又美麗的世界。

2015年布拉瑞揚舞團正式成立,駐紮於台東糖廠文創園區的倉庫。同年推出創團首作《拉歌》,舞者們從拉起彼此的手開始,唱出自己的生命之歌。首演前,布拉瑞揚對觀眾說:「這可能是(場)不太漂亮的舞。」祭出告誡又像宣示,布拉瑞揚的舞蹈從此不再是過去熟悉學院體系下的標準美,他與舞者正要拉著手唱歌,揭示與分享每一位舞者的真實處境。隔年,舞作《阿棲睞》首演於國家戲劇院,全舞作布拉瑞揚只有給一個指示:「牽了手就不放開」,歌唱也沒有中斷之時,再喘、再累,有人跌倒、有人摔下,都不停止牽手與歌聲。這支舞作讓許多觀眾落淚,不論那是原住民之於國家處境,或原住民個人之於部落處境,每個人都在舞作中投射自我與群體的關係。

 

布拉瑞揚舞團創團首作《拉歌》。(攝影/陳韋勝)
布拉瑞揚舞團創團首作《拉歌》。(攝影/陳韋勝)
「牽了手就不放開。」這是布拉瑞揚給《阿棲睞》的最高指導原則。(攝影/高信宗)
「牽了手就不放開。」這是布拉瑞揚給《阿棲睞》的最高指導原則。(攝影/高信宗)

 

布拉瑞揚舞團發展中不是沒有成長痛,只是緩解疼痛的處方箋,他不曾想過。與大多是非科班的舞者工作初期,布拉瑞揚丟出的專業語彙通通落空,他與舞者操持各自的語言,無法相通。但好在這群舞者卻也不會因此靜默,而會哀嚎:「老師你說的我們不會,我們不是這樣跳舞的!」他們要求去海邊追浪、去山上溪邊沖涼,排練完就生火烤肉、唱卡拉 OK。這種「舞者生活」,徹底顛覆他過去在學院、雲門與國外舞團的經驗。但是,那樣不可以嗎?

2016年尼伯特颱風摧毀排練場多處,天災之下舞者苦中作樂,穿著雨鞋,拉起暫時擋風遮雨的藍白帆布,修繕也打鬧。布拉瑞揚看著,這畫面太漂亮。舞作《漂亮漂亮》於此誕生。作品中,男舞者踏上一雙七吋細跟鞋,他自信地駕馭鞋子,一如駕馭著自己的身體和靈魂。高跟鞋不只是性別符碼,而是一種與自身靠近的道具。自此,上了台「我就是做我自己的漂亮」似乎更明確地成為布拉瑞揚舞團的指南。

 

《漂亮漂亮》誕生於風災下的苦中作樂。(攝影/Bernie Ng,Courtesy of Esplanade—Theatres on the Bay)
《漂亮漂亮》誕生於風災下的苦中作樂。(攝影/Bernie Ng,Courtesy of Esplanade—Theatres on the Bay)
《無,或就以沉醉為名》幽默中有苦澀,帶觀眾直面現實中的原民處境。(攝影/李麟)
《無,或就以沉醉為名》幽默中有苦澀,帶觀眾直面現實中的原民處境。(攝影/李麟)

 

2017年創作《無,或就以沉醉為名》,發展當下碰上原住民傳統領域劃分案,當布拉瑞揚知道許多人已經在凱達格蘭大道抗議多時,他幾乎無法專注排練。「我們如何看待社會,之於我自己本身作為一個表演者或創作者的關係是什麼,而不單只是在跳舞……因為我們就是生活在這塊土地的人。」在跳舞之外,布拉瑞揚思考如何和社會連結。作品中三名歌者在台上談天唱歌,幽默中滾出沉重,糖衣融化後苦澀的尾韻,引導觀眾直視凱道上正在發聲的原民權利關係。隔年《無,或就以沉醉為名》拿下第16屆台新藝術獎「表演藝術獎」。也在這一年,布拉瑞揚舞團推出新作《路吶》。

此前一年舞團巡演至南投羅娜部落,布農族的歌聲在布拉瑞揚的耳際縈繞不散。於是他帶著舞團深入羅娜部落田野調查,學習在山林中行走、生活與歌唱古謠。《路吶》營造如人類散落於巨山中行走的氛圍,歌聲從山間傳來,舞者相遇,吟唱祭槍歌後打獵,報戰功後一起回家。「這份回家有很多意涵,滿載而歸也好,或者背負你很多的期待,在山裡面自我對話、探問,回來重新尋找一個新的目標。」

 

布拉瑞揚與舞團在南投羅娜部落。(攝影/拉風影像工作室)
布拉瑞揚與舞團在南投羅娜部落。(攝影/拉風影像工作室)
《路吶》由羅娜部落田調中而生,彷如與山林共呼息。(攝影/拉風影像工作室)
《路吶》由羅娜部落田調中而生,彷如與山林共呼息。(攝影/拉風影像工作室)

 

布拉瑞揚此時已返鄉近四年,回家的意義或許也在他無數次身處故鄉,叩問「身為原住民編舞家應該要如何……」時,一次又一次地產生新的意義。2019年《路吶》獲第17屆台新藝術獎「年度大獎」。這是該獎有史以來第一次有團隊連續兩年獲獎。

同年,新作《#是否》再次翻盤,傳統歌謠和原住民議題被大風吹散,作品從每一位舞者個人生命經驗出發,在一首首真情流露的流行歌曲中坦露自我。《#是否》被視為是布拉瑞揚最虐心的作品,舞者要在舞台上以一種近乎崩潰邊緣的處境說實話,結束後往往一時半刻無法復原。為什麼要這樣做?布拉瑞揚只是在想,有沒有可能這是一種對舞者個人的療癒,也可能成為觀眾的集體療癒。這是推測,他沒有把握也不直斷。將身為人的苦痛與歡樂並存,《#是否》成為布拉瑞揚舞團被邀演次數最多的舞作。

 

《#是否》從每一位舞者的生命經驗出發,被視為是布拉瑞揚最虐心的作品。(攝影/林峻永、楊人霖)
《#是否》從每一位舞者的生命經驗出發,被視為是布拉瑞揚最虐心的作品。(攝影/林峻永、楊人霖)

 

至此,布拉瑞揚舞團的作品可以初步劃分為兩條路線。一是在不同原住民族群、部落中的傳統樂舞,找到當代性的身體和演繹方式,如《路吶》;二是從舞者的自我認同、身分與生活面向出發,探問「我」是誰?如《#是否》。

「嚴格來說,如果我們從身體面向來談創作,舞團還沒有產生出某一種風格。但是我們會不會努力成為某一種風格,倒也不盡然。」分類和定位,或許不是布拉瑞揚在創作上積極處理的題目,他更在意在舞蹈中編舞者、舞者與觀眾,如何活生生地在當下呼吸,往自我靠近,同時與腳踏的土地不要斷裂、沒有逃避。

在《無,或就以沉醉為名》中表演者與觀眾成為「沒有人是局外人」的局內人;《路吶》中拉著觀眾加入原住民舞者和漢人舞者的辯論爭執:「為什麼要打獵,去超市買肉不就好了嗎?」;又如《#是否》與舞者一起淚水洗面傾聽傷痛,一面想起自己還有對他人喊加油的力量。布拉瑞揚作為編舞者其實也像獵人,他知道如何追蹤舞者與觀眾的足跡,如何誘捕當下真心,於是在他的作品中,觀者為了回應舞者的坦露與提問,而釋放自己。

 

創團五年的里程作《沒有害怕太陽和下雨》,提出關於成長的自問。(攝影/劉振祥)
創團五年的里程作《沒有害怕太陽和下雨》,提出關於成長的自問。(攝影/劉振祥)

 

成團五週年時,新型冠狀肺炎襲捲全球。原定要推出的新作《沒有害怕太陽和下雨》延至隔年2021年首演。該作以阿美族巴卡路耐(Pakarongay)年齡階級邁入成年的訓練為根基,布拉瑞揚提問:「我們一直在探索要成為什麼樣的人,而你已經成為你想成為的人了嗎?」

五年過去了,布拉瑞揚以一個作品帶出提問,取代答案。「這會是一輩子要追尋的課題。」

 

分享快樂的勇士
 

返鄉後,除了年年推出新製作,布拉瑞揚還有一個長遠的心願——「回家跳舞」。當年站在國際舞台上被眾人喝采,心底閃過一道孤寂,想讓部落的人也看到舞蹈的心願,他沒有忘記。

 

「回家跳舞」部落巡演,於太巴塱祭祀廣場。
「回家跳舞」部落巡演,於太巴塱祭祀廣場。

 

成團的第一年起,布拉瑞揚舞團便開啟部落巡演,截至2021年已走了16個原住民傳統居住鄉鎮市,2022年預計完成14處。目標是在2025年成團十週年前走完全台55個原住民地區。常有人問他,舞團不做國際巡演嗎?他總認真地說,部落巡演帶給他的滿足和成就,更高於國際巡演。

又或許,作為一種期待與補償,如果某個部落裡有一名如小郭俊明的孩子,能因為看到舞蹈而發夢?又如果部落的親友能夠理解什麼是現代舞,那他的舞蹈之路有沒有可能好走幾步?尤其,父親一直反對布拉瑞揚跳舞。「如果沒有爸爸的反對,我不會這麼用力地堅持下來。」前半輩子以出走跳舞證明自己,現在他要帶著舞蹈走回部落,舞蹈沒有讓他受傷、沒有讓他貧窮,他和他的團員因為舞蹈而富足快樂,而且他們還能分享。

 

布拉瑞揚(前排左)與家人們。
布拉瑞揚(前排左)與家人們。

 

回到排練場,布拉瑞揚現在幾乎不示範動作了,一雙腳好好地安放在鞋裡。頂多,站在排練場邊喊一喊,也不輕易脫鞋上去。布拉瑞揚一直把舞者往前推送,再往前推一點,他要讓觀眾看見最純粹的身體,最真實的人——我想起2010年布拉瑞揚編創的舞作《勇者》,在這支舞作中,舞者們要輪番喊話。其中一名舞者喊:「我們這輩子都不會放棄跳舞,因為我們是勇者。」

布拉瑞揚,族語之意為:「勇士」;帕格勒法則有「帶來歡樂、分享之意」。這份盼望與使命,他以舞蹈達成,至此與往後都如此。

 

(攝影/劉振祥)
第22屆國家文藝獎得主——布拉瑞揚.帕格勒法。(攝影/劉振祥)

 

 

本文作者|廖昀靖
國立中山大學中國文學系畢業、國立台北藝術大學藝術行政與管理研究所碩士。曾任雲門2演出行政、雲門舞集媒體公關與文字企劃,現為自由文字工作者。編輯、採訪與撰稿散見於藝術文化相關媒體與刊物。

記事
1972 出生於台東縣金峰鄉嘉蘭部落
1984 12歲觀賞雲門〈渡海〉後,立志成為一名舞者
1987 15歲至左營高中舞蹈班就讀
1990 考進國立藝術學院(現國立台北藝術大學)舞蹈系
1995 大五要編舞時,因為開始思考「自己是誰」,由漢名郭俊明,更名為排灣族名布拉瑞揚.帕格勒法 《肉身彌撒》首演於亞洲青年編舞家研習營
1996 1月6至7日羅曼菲為布拉瑞揚舉辦校外個展 1月8日進入雲門舞集擔任舞者 雲門秋季公演「黎海寧Link(s)X世代」演出《肉身彌撒》
1998 獲亞洲文化協會獎助金赴紐約研習
1999 創作《出遊》
2000 擔任雲門2駐團編舞家
2001 為雲門2編創《UMA》
2002 於誠品地下開放藝術節發表作品《單人房》 為雲門2編創《百合》
2004 為雲門2編創《星期一下午2:10》、《波波歷險記——大樹之謎》
2005 為雲門2編創《預見》、《波波歷險記——人魚的願望》
2006 為雲門2編創《將盡》、《波波歷險記——怪怪胡桃鉗》 應林懷民之委託,與台灣原住民歌手胡德夫共同創作《美麗島》
2007 與舞者許芳宜成立「拉芳.LaFa」舞團(至2010) 參與Baryshnikov藝術中心之駐村計畫,並創作《37 Arts》。該作隔年於台灣首演
2008 參與美國舞蹈藝術節編舞家駐村計畫,創作《Song V》
2009 與瑪莎葛蘭姆舞團合作「Lamentation Variation」系列計畫,重新詮釋葛蘭姆作品《Lamentation》
2010 為國立台北藝術大學學生編創《勇者》
2011 再度受邀瑪莎葛蘭姆舞團以作品《Deaths and Entrances》重新編創《Chasing》
2012 獲選中華民國第50屆十大傑出青年 為雲門2編創《搞不定》
2013 應原舞者文化藝術基金會邀請,編創結合音樂、舞蹈、戲劇的《Pu’ing.找路》
2014 初次與歌手桑布伊合作,為雲門2編創《Yaangad.椏幹》 獲羅曼菲舞蹈獎助金支持返回故鄉台東,準備創團
2015 成立布拉瑞揚舞團 創團作品《拉歌》首演於台南歸仁文化中心 布拉瑞揚舞團開啟部落巡演「回家跳舞」計畫,把作品帶進部落演出。此計畫至今仍持續進行
2016 《阿棲睞》首演於國家兩廳院國家戲劇院 同年,舞團排練場遭颱風侵襲破損,在修整過程中受啟發而編創《漂亮漂亮》,該作首演於淡水雲門劇場
2017 《無,或就以沉醉為名》首演於淡水雲門劇場
2018 擔任台中國家歌劇院駐館藝術家,並首演《路吶》 《無,或就以沉醉為名》獲第16屆台新藝術獎表演藝術獎
2019 《#是否》首演於淡水雲門劇場 《路吶》獲第17屆台新藝術獎年度大獎
2021 《沒有害怕太陽和下雨》首演於淡水雲門劇場,該作獲第五屆Pulima藝術獎優選獎 獲頒第22屆國家文藝獎
2022 應台北表演藝術中心之邀,編創《己力渡路》,於7月首演